半夜，莉卡失眠了。
她在床上辗转反侧，却越躺越燥热，最后不得不起床，走出到阳台外。
现在还是春天，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股凉意，驱散了燥热，却驱散不了莉卡心中的烦闷。
白天的时候下了几乎一整天的雨，到了晚上乌云散开，露出晴朗的夜空。亘古不变的一蓝一红两轮巨大月亮悬挂于天上，静静地凝视着世间的一切。
莉卡从阳台往外眺望，下方是波浪起伏的花海，更远处则是幽深的树林，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‘沙沙’的轻响。
莉卡觉得这景色很美。
这么美的景色，如果是和伊莉娜一起看就好了。她想。
还有巴泽尔、泰伦斯、萨妮……勇者小队的所有伙伴们。
可大家都已经不在了，而被他们所信任的自己，却是变成了这幅模样。
女孩将双手捧起，在她的手心上方逐渐浮现出一团拳头大的火焰。火焰随风抖动，红色的部分就像她的长发，金黄色的焰心就像她的眼睛一样。
初级魔法.火球术。
在失去神术，圣剑也无法使用的如今，魔法几乎成了莉卡唯一能够用来向魔王亚克曼复仇的手段。
不得不说魔物身躯对魔力的适应性确实高，哪怕是只用人类的方法锻炼，魔力凝聚的速度也比上辈子要快。但莉卡清楚这远远不够，就算她用十几年将自己的魔力恢复到前世的水平，也无法击败魔王。
十几年......
莉卡的天文学知识告诉她，今年是女神历3147年，距离勇者小队从春之城出发起已经过去了七年。而从这两年间她偷听到的消息来看，人类对魔物的讨伐战争在勇者小队覆灭后不久就已经宣告失败。
继续拖下去的话，魔物的势力还会进一步扩大，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。
莉卡只想尽快地变强，哪怕是一点也好。
而亚克曼却跟她说，魔法很美丽，希望她喜欢上魔法。
“这算什么啊......魔法美不美丽这种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，我根本就不想知道。”莉卡神情苦涩地自言自语道。
但……
莉卡手中的火球逐渐转变为蓝色，又过了大约十几秒，蓝色火球分裂成三只蓝蝴蝶飞离莉卡的手心，但它们只飞出十几米就无法维持形体彻底消散。
“我到底在想什么……”
莉卡懊恼地蹲下身子，她咬着下唇，把头埋在膝盖里。
*
轻轻地拉开房门，木门发出吱呀——的声音，在寂静的走廊中显得无比清晰。
穿着白色睡袍的莉卡探出头左右望了一眼，确认走廊上无人后她走出房间，再用尾巴卷住把手轻轻地将房门带上。
反正睡不着觉，她决定来个夜巡魔王城。
虽说魔王城的路线她已经比较熟悉，但像这种古老的城堡说不定就有一两个被藏起来的未知密道。顺便也可以观察一下城堡里的魔物在晚上的行动。
目前莉卡所知道的住在魔王城里的魔物有大约几十头，除开管理花海的魔物以外，还有十几头魔物负责城堡内的工作。如果不是在魔王城生活了两年，莉卡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会工作的魔物。
比如不会说话但一直在老老实实地打扫城堡卫生的章鱼魔物克拉肯，又比如是很少见面但一直在城堡厨房里忙个不停的四臂老猿猴博特。
分工如此明确的魔王城内，却连一个担任侍卫的魔物都找不到，大概是在勇者小队突入的时候就被杀光了。
“那之后就再也没找过侍卫么……不过反正有这里魔王在，其他的战力都可有可无了。”
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走廊，路过一个空旷的大厅时，莉卡忽然停下了脚步。她望着大厅中伫立的残破骑士雕像，回忆起往日被自己斩杀的魔王近侍的鲜血曾洒在上面，心里思绪万千。
也许是更简单的理由。
那就是亚克曼不愿再看见手下白白送命了。
莉卡拼命摇头，试图把这些无谓的想法甩出去。明明是出来调查的，结果却变成了散步和回忆，她感觉自己的心情更加混乱了。
离开立着骑士雕像的大厅后，莉卡继续漫无目的地瞎转悠着，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位于城堡四楼西侧的浴室门前。
不如进去洗个澡吧？她想，洗个澡或许就能转换心情了。
想到就做。莉卡伸手推开浴室的大门，走了进去。
进门后面前是一条不长的走廊，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刚进门她就感受到了水蒸气带来的湿润气息，而且走廊转角处还有着火光。
是魔法灯没熄灭？还是有谁在？
莉卡的疑问在她走过转角、进入浴室后就得到了解答。
浴室中心是一个七八米半径的圆形大浴池，浴池四周围的石柱上挂着点亮的魔法灯，整个空间都弥漫着蒸汽显得有些朦胧，不过莉卡还是看清楚了在浴池中泡澡的那个人的背影。
火红色的长发，尖尖的耳朵，黑色的双角，长着少许红鳞的白皙后背。
“妈妈？”莉卡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。
“莉卡？”
*
浴池中，不着片缕的红发女子和红发女孩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坐着。
“怎么这时候起来了，是睡不着觉吗？”爱玛偏过头来笑着问。
“……”
莉卡沉默了片刻，其实按照往日做法她应该直接坐在爱玛身边，毕竟这样才符合她‘乖女儿’的人设。
但今晚不知为何，在下浴池的时候，她下意识地跟爱玛拉开了一点距离。
“嗯。”
莉卡低下头，双手从浴池中捧起一些热水，然后看着水从自己的指缝间流出，总之就是刻意不想让自己看向爱玛的脸。
“在床上躺了很久都睡不着，所以出来走一走。妈妈……为什么半夜在浴室这里？”
“和莉卡一样，我也睡不着呢。”
“妈妈为什么睡不着觉？”
爱玛抬起手臂，发出撩动水面的声音。她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，一边又把问题抛了回来。
“这个嘛……不如先说说莉卡为什么睡不着？”
我在想念我死去的伙伴们。莉卡心想，但这话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，于是斟酌了一下便小声地说:
“我……不知道，我在想事情。”
“是在想魔法的事情吧。”爱玛突然开口。
“诶？”
莉卡露出错愕的表情，看向爱玛。
“回城堡后你一整天都走神，现在又是这个样子，不用猜都知道了。”
爱玛一副‘我早就看穿你了’的表情，她伸手揉了揉莉卡的小脑袋，说：
“莉卡你很喜欢魔法吧。毕竟一岁多的时候你就跑去图书室翻魔法书了。说起来莉卡你真的很聪明啊，才一岁多就学会认字了，妈妈我还是陛下......你的爸爸教了两年多才学会。”
见莉卡不作声，爱玛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：
“莉卡是看见爸爸用的魔法太厉害，觉得自己用不出魔法，所以心里觉得不开心吧？说来你爸爸也算是多此一举了，他啊.....明明就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一通，让你崇拜他，却还要装作是讲大道理的样子。”
说到这，爱玛从水里站了起来，走到莉卡身边坐下，伸出左手搂住莉卡的肩膀，让莉卡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。
莉卡的脸红透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的。
“我、没有觉得爸爸在炫耀。”
“就算这样想也不要说噢，不然你爸爸会哭的。他哭起来可够麻烦了。”
“妈妈......对爸爸是怎么看的？”莉卡抬起头望着爱玛，茫然地问。
“唔——”爱玛望着浴室的天花板，露出了沉思的模样，“陛下......你爸爸该怎么说呢，他是一位很有智慧的王。对于我们魔族来说，他就是要跟随的路标一样的存在吧。这个魔王城本来是破破烂烂、什么都没有的呢，是他带领着我们花了好几年才把城堡收拾成现在这个样子的......城堡里图书室的书籍也是他要求收集整理的，理由是魔物不需要书，但魔族需要。我虽然不是很懂这些，但你爸爸在这些事情上很少有错，毕竟没有他的话，这个国家也不会建立嘛......”
“相较起来，妈妈就差远啦，我之前还一直在想‘莉卡为什么不用魔法呢？’，跟你爸爸说了他才说可能是不会用。不过没关系，莉卡你跟爸爸一样聪明，将来一定会学会很多厉害的魔法，成为最厉害的魔王。”
爱玛的一番话让莉卡沉默了很久，浴室里一时只剩下水滴落的声音。
“妈妈，很讨厌人类吗。”
气氛突然冷了下来。
“人类……是不会允许魔族活在这个世上的。”爱玛的声音毫无起伏，就连紧贴着莉卡的肌肤仿佛都变冷了一点，“莉卡你出生以来的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，我不会让人类夺走这一切。”
说完，爱玛转身紧紧抱住了莉卡，但莉卡却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。
这一刻，她终于明白自己今晚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绪的真面目。
是罪恶感。
罪恶感的来源，毫无疑问就是白天时她从魔王身上得到了不该有的东西。
“我不会离开妈妈的。”
她伸出手回应了爱玛的怀抱，轻轻地抚摸着爱玛的后背。
“妈妈平时释放魔法是什么样的感觉，可以告诉我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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